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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大明天下】(70)

“二侯谋逆之事,查无佐证,确系诬告。”丁寿可不想与那兄弟俩的破事扯上关系,避重就轻道。

“那其他不法之事呢?”奈何朱厚照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,继续追问道。

“其他事吗……”丁寿心思电转,顾左右而言他,“据刑部相关人等所说,曹犯语气狂妄,言多怪诞,当是神志不清,其人未可尽信。”

“其所举之事言之凿凿,竟无一是真?”朱厚照沉声道。

无一是真?没一个是假的好不好,问题是这话总不能当着人家姐姐面说啊,丁寿被逼得欲哭无泪,心道太后呀,二爷在为你弟弟死扛,你能不能稍微帮衬一下啊!

“好了皇上,别这么不依不饶的了。”也许是张太后听到了丁寿心声,突然开言,“既然发告之人都已死了,这事就揭过去算了吧。”

“母后明鉴,其人虽死,所举之事却未必不真。”朱厚照起身回道:“建昌、寿宁二侯嚣张跋扈、目无法纪,不法之行盈满都门,儿皇早有耳闻,若不施以严惩,怕难以服天下臣民之心。”

“胡闹。”狠狠一拍座下矮榻,张太后嗔目道:“百姓家还晓得个”娘亲舅大“,难道你一点亲情不念!?”

“儿皇几时不念亲情,登基之初便为二位舅舅各增禄米三百石。”正德委屈辩解道,随手一指外间的丁寿,“如丁寿般位列三品,一年禄米也不过三百余石而已。”

诶,皇上,您娘俩吵架捎带我干嘛呀,帘外丁寿缩了缩脖子,心中暗道。

张太后扫了外间丁寿一眼,嗤笑一声,道:“先皇在世仅一次便赐你舅舅良田上万顷,区区那点禄米就不要拿来说了。”

“父皇对二位舅舅自是恩宠有加,皇庄官地不过三分起科,却恩旨侯府庄田由五分起……”朱厚照话音中也带了火气,“可那状纸中提及,二侯犹嫌不足,放纵家人,迫害良民,为了征租,竟打死人命,如此贪得无厌,当严惩以儆效尤。”

“莫说状纸所言未必是真,即便是真的,不过死了几个平头百姓,又怎么了?!”慈寿太后被弘治皇帝宠惯了,说话肆无顾忌。

朱厚照只觉一股火气直冲顶门,也口不择言道:“母后莫忘了,你也是出身百姓人家。”

一句话气得张太后粉面煞白,霍地站起身来,厉声道:“那你把他们剐了吧,都死了干净!!”话一出口,忽觉一阵晕眩,仰头便倒。

“母后!!”朱厚照惊呼,扶之不及。

在一众宫人惊骇之时,珠帘分开,如一道轻风,丁寿飘至近前,伸右臂挽住太后柔软身躯,左掌一股真气由后脑玉枕穴输入。

“嘤咛”一声,张太后悠悠醒转,见自己软在丁寿怀中,玉面难得一红,轻声道:“放开哀家。”

丁寿口中应是,还是扶着她缓缓斜靠在榻上。

“母后,你怎么样?”朱厚照关切问道。

“哀家小门小户的,不劳皇上费心。”张太后将螓首扭到了一边。

“母后……”朱厚照面露窘态。

“陛下且先回避一下吧。”丁寿看了眼赌气扭头的太后,对朱厚照劝解道:“待太后消消气。”

朱厚照点了点头,“也好。”

看着朱厚照出了宫门,丁寿对翠蝶道:“有劳王宫人请太医院梅太医前来诊治。”待着屋内无人,丁寿苦笑道:“气大伤身,太后您又何苦?”

“唉~~”,长叹一声,张太后扭过身来,面色苍白凄苦,“以为有了儿子能做终身之靠,谁想他与哀家终不是一条心,早知如此,就该……”

自觉失言,张太后住口不语。

“皇上也有难处。”丁寿半跪榻前,道:“二位侯爷平日行径确是太过,就拿与庆云侯争利之事来说,数百人持械相斗,京师震骇,若要陛下当作无事发生,未免自欺欺人。”

“再不成器也是哀家的兄弟,若不护着他们,怕是该求太夫人过来聒噪哀家了。”张太后愁苦万端,她也是心累,总不能拦着自个儿亲娘进宫吧。

“其实陛下心中还是有着母家的。”丁寿道。

“哦?”自己儿子自己清楚,张太后有些不信道:“何以见得?”

“先皇时恩准寿宁侯乞买残盐九十六万引,陛下登基甫始,便在一力促成此事。”

太后白了丁寿一眼,敛眉轻哼了一声,道:“你又不是不知,上个月敲定了,事情没成。”

“还不是刘健为首的满朝重臣上疏反对,陛下据理力争几近一年,言此乃是先帝恩旨,可这些老家伙们就是不依,还说什么先帝早有悔意……”

丁寿添油加醋道:“这些老臣倚老卖老,先皇下旨时不见他们反对,偏偏欺负陛下年幼登基,此时纷纷跳了出来,陛下与二位侯爷的关系都是这些老家伙们败坏的。”

“无人臣之礼,不为人子。”张太后恼怒地捶着床榻,不觉又是头痛,素手扶额。

丁寿连忙起身来至太后身后,轻揉她两侧太阳穴,柔声道:“太后还是宁神静养,您这玉体失和的事传出去,便是金太夫人晓得了,也说不出什么来。”

“可哀家那两个弟弟……”张太后不放心道。

“太后请放宽心,有微臣在,二位侯爷不会有大碍,不过略施小惩怕是躲不了。”丁寿大包大揽道。

“也该给他们个教训了。”太后忿忿不平,这两个倒霉弟弟,给自己惹了多少事,当初每次和先帝翻脸,都是因为他们惹出的麻烦。

“交给你了,哀家不管了。”张太后伸直秀颈,换了个舒服的姿势,闭目享受丁寿指尖揉动带来的舒适,“哀家也该歇歇了。”

丁寿称了声是,心中暗爽,“刘健你们给二爷下套,老子反手就给你们上点眼药,这叫一报还一报。”

梅金书背着药箱随着翠蝶进来,“微臣拜见太后。”

“太医诊病臣不便在侧,微臣先告退了。”丁寿小声道。

“欸~~你要走啊?”太后有点不舍,平日里家人过来都是奏讨乞封或是又惹了麻烦,少有人陪她聊天解闷,她那嗜睡的习惯便是这么养出来的。

“啊?不,微臣就在宫外伺候,随传随到。”有心说是的丁寿看着太后失望眼神,立马改口道。

************“太后怎么样了?”

仁寿宫外焦躁等待的朱厚照,一见丁寿便急声询问。

“陛下放心,太后该是一时急火攻心,应无大碍。”丁寿道。
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朱厚照放下心来,又狠狠一捶掌心,“都是那两个为非作歹的家伙害得朕母子失和。”

“恕臣直言,太后一心想保自家兄弟平安,若陛下逼迫太过,怕会真的有损天家亲情。”丁寿换了一副嘴脸,忧心忡忡道。

“朕岂不知,可难道让朕姑息养奸,由他二人继续作恶不成?”朱厚照恨声道。

“严惩怕是太后那里不依……”丁寿故作思索一番,继续道:“不如给二位侯爷一个教训,既让他们晓得轻重,又给太后一个台阶。”

“什么教训?”朱厚照问道。

“罢了二侯的朝参,无旨不得随意进宫。”

丁寿见朱厚照眉头皱起,似有觉得轻判的意思,连忙解释道:“一来让二位侯爷晓得在宫里失了宠,今后行止必会有些收敛;二来太后那里也全了面子;三来么也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,陛下执法严明,不徇私情,乃圣君垂范。”

“朕不在乎这些虚名。”被忽悠起来的朱厚照眉花眼笑,却还装作不在意状。

“另外关于刑部……”丁寿又道,既然首辅刘健都摆了一道,那率先给自己挖坑的闵珪要不收拾一下,二爷心里实在气不过。

“人犯狱中服毒自尽,刑部一干人等办事不力,自大司寇下涉案人等皆以罚俸论处。”既然刘瑾和王岳都不想在这事上深究,丁寿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,道:“也好给群臣一个教训,今后勤于王事,勿有懈怠。”

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,拍了拍丁寿肩膀,“进退兼顾,三思而行,这才是股肱之臣的样子,天下官儿都像你这样思虑周祥,朕该少了多少麻烦事。”

“陛下谬赞,臣惶恐。”丁寿笑容满面,难抑得意之色。

没等丁二爷的小尾巴翘起来,朱厚照随之来了一句:“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……”

丁寿正发愁怎么解释这档子事,遥见宫女翠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……************张太后虚弱地躺在榻上,神色萎靡。

“母后,母后……”朱厚照立在榻侧,轻声呼唤。

太后缓缓睁开眼帘,“皇上,你那两个不成器的舅舅……”

“母后放心,丁卿已经与儿皇说过了。”朱厚照将方才商议二侯的处置一五一十讲了出来。

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,“让皇儿费心了。”

“母后哪里话,都是儿子不孝,累您气坏了身子。”朱厚照一时真情流露,哽咽道。

丁寿把梅金书拉到一旁,低声道:“这是怎么了?刚才还好好地,怎地诊完病更严重了?”

“禀世叔,太后有暗疾在身,此番大怒,将体内燥郁之火激发,故而来势凶猛。”梅金书面色凝重,略一沉吟,继续道:“观其脉象,右手寸关二部脉甚洪大,左手心脉大虚……”

大段医理听得丁寿头疼,打断道:“说人话,什么病?”

梅金书话语一窒,筹措一番言辞,继续道:“凤体积攒阴寒,阴虚火旺,似乎长期不寐……”不可能,就二爷见她这几回,哪次不是日上三竿才起床,丁寿大摇其头。

不但丁寿不信,凑过来的朱厚照也是不信,待唤过翠蝶细细询问,不由二人惊讶莫名。

“太后整夜不睡有些日子了,白日里神思倦怠,心心恹恹地,吃过几位太医的方子调理,也不见效。”

“那为何不早日禀报于朕?”朱厚照忧心母亲,恼怒道。

翠蝶慌忙跪倒请罪,“奴婢早想禀奏,奈何太后不许,只说自己知道,不要奴婢多事。”

“金书,你可有诊治之法?”丁寿问道。

“此次痰火郁结于心,引发晕厥,倒是有几个方子应急。”梅金书眉头深锁,道:“可这长期不寐之症若不缓解,怕是治标不治本啊。”

“无法根治么?”朱厚照道。

“陛下明鉴,尊卑分明,男女有别。”梅金书为难道:“男医女疾本就有诸多不便,况且以男子之身度女子之心,推断病由,难免有失偏颇,差之毫厘谬以千里,微臣不敢妄施药石。”

“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,去唤医婆来。”朱厚照喝道。

翠蝶面露难色,“陛下,宫中医婆多年前俱都老病请辞了。”

“不独宫中,便是天下间,也是女医稀缺,杏林之憾耳。”梅金书感怀道。

没功夫听梅金书感叹大明朝妇科前景,朱厚照匆忙传旨,欲征集民间女医为太后诊病。

“陛下,臣府中西席便是女子,医道精湛,可以一试。”丁寿毫不犹豫把谈允贤卖了。

“怎不早说,快快宣召。”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朱厚照连声催促。

丁寿见梅金书面色犹豫,便道:“此人乃梅太医师妹,请梅太医随臣同去敦请。”

************车轮滚滚,沿着青石街道一路奔驰。

“金书,方才宫内似乎有话要说。”丁寿向同在车厢内的梅金书问道:“可是有何不妥?”

梅金书叹了口气,“小侄无状,怕是给世叔扯上了个麻烦。”

听梅金书一番解释,丁寿才晓得谈允贤此次进京是有求而来。

谈允贤幼弟一凤,弘治五年举人,中举之后屡试不第,在大明朝举人做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,首先需三次会试不中,才有机会候补派官,可即便派官也不一定轮得到,因为还有一批取了进士后朝考不合格的在家等着候补呢。

严格来说,那位中举后就乐疯了的范进老爷这辈子能不能熬到派官,还得看祖上积了多少德。咱也别提那位举人中的另类海青天,那位做官是因为张孚敬改革吏治,三途并举,谈一凤可没那运气。

不过好歹谈家也是书香门第,世代为官,机会比同辈多些,在谈一凤中举十三年后,总算是熬到了桂林训导的空缺。

“府城训导?”丁寿听到这里,面上露出轻视之色,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儿。

梅金书倒是没有小瞧之意,只顾说道:“桂林地处偏远,允贤心悬幼弟,想为他另谋一官职,恰逢长今小师妹延聘西席,听闻世叔又是当朝红人,便请托小侄。”

说到此,梅金书面带赧色,“为小师妹早得名师授业,小侄厚颜答允,本想等待时机再面诉详情,又怕世叔为难,迁延至今。”

“不就是要补个实缺么,有什么为难的。”丁寿满不在乎道。

梅金书面色凝重,道:“官职授受,朝廷自有法度,岂是易于的。”

丁寿仔细打量着比自己大许多的师侄,他老子梅退之一心想着造朱棣后人的反,两个儿子却一个痴、一个呆,替自己考虑什么朝廷法度,还真是养子不“肖”。

梅金书被丁寿看得浑身不自在,“世叔,可是小侄言语有错?”

“没错。”丁寿展颜一笑,拍了拍梅金书肩头,“此事交给我吧。”

************烈日炎炎,蝉声切切。

雅轩虽是临水而设,也难抵酷暑,谈允贤围着一条碧绿色白点湘裙,同色主腰上只披着一袭轻纱,香肩玉臂若隐若现。

小轩地处后宅,谈允贤不虞外人撞见,何况郎中面前无羞涩,行医多年的她顾忌本就少得多,穿衣自然随便。

此时她正整理翻看梅金书前些时日送来的道教名方《摘玄子》,据说乃是元代国师长春真人丘处机所著,内载长寿之术多不秘传,谈允贤自阅后便手不释卷,一卷刚刚读完,正寻下一卷来看。

忽觉有异,谈允贤回过身来,见门口伫立二人,梅金书避嫌,眼神四处闪躲,丁寿则兴致勃勃地盯着她薄纱下的雪白膀子。

启齿一笑,谈允贤回身上前万福:“东翁,师兄,有何见教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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